第三十一章:变数_上古泰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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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:变数

 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将云梦山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下。远处的矮山中,簌簌而下的雨水将那不肯凋落的秋叶从枝头一片片摘下。山野中一片金黄之色,大地像是为凛冬的到来提前编织着御寒的冬衣。

  云梦山城的正中央,空落落的野宰府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孤寂。府中大堂的一扇窗户,突然被狂风吹开,在雨幕中摇摆,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。若是宰府的门前无士卒值守,恐怕会让人误会,这里的野宰犯了事,已遭罢免。所以宰府才会空置,显得这般冷清。

  这座气派的府衙下方,近百人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。虽说北方的气候比较干燥,但长期渗入的雨水因无法排出,让这里的空气中充满淡淡的霉味。

  从事发到今日已经过去五天,他们依旧被关押地牢中。众人皆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。地牢中偶尔能听到人们窃窃的低语与轻声的哽咽。

  在一处相对干净的牢房里,王诩与阿季并排屈膝,坐在简易的木床上。两人披着一条宽大的棉被。王诩偶尔将手揽在阿季的肩头,提一提那垂落半边的被子。

  姬兰给了三天的时间,让他去揭露卫常行骗的手段。而王诩仅用一日便完成了任务,并顺手挖下一个自认为完美的大坑。却不想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预料。三日来,姬兰的不闻不问,让他焦躁不安起来。

  最初的两天,只是觉得姬兰在威逼利诱卫常。他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,姬兰需要些时间。然而眼下就连他自己亦不相信这荒唐的借口。先前与那女人过招时,王诩是见识过对方一招定乾坤的雷霆手段。如今将事情拖得这么久,莫非出了什么变故?想到这里,王诩不觉惊慌起来。阿季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,但能稍稍感受到对方的忧虑。

  “大人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吗?”

  王诩偏过头来,看着少女,微微的一点头。

  “嗯!阿季在掏鸟蛋,我在捡柴。”

  “许久没都尝到过鸟蛋的味道了。大人煮的汤,妾身至今都难忘呢。”

  说到此处,阿季砸了咂嘴,像是很怀念那野菜蛋汤的味道。王诩则回忆起少女因漆树中毒的事情。他叹出口气,吱吱呜呜的说着。

  “其实...那次...你得的怪病,是我害的。”

  “阿季知道。”

  少女露出浅浅的笑容,王诩则一脸的错愕。不觉披在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。

  “你知道?那为什么不告诉我?还是说当时你便知道?”

  阿季伸出手,探向王诩背后,重新将被子披在王诩的身上。

  “妾身当时并不知晓。只是后来听李大叔说过,这漆毒之事。阿季想来,大人定是无心之举。不然亦不会以血为引,救妾身性命。”

  “我会。”

  牢房中陡然安静下来。少女痴痴的望着对方。她并非有意去试探,只是不想夫君太过自责。女子本就通晓医理,事后不难猜测出,自己得的怪病其实是中毒所致。又回想起那日吐血晕倒,醒来后看到夫君手腕处的伤痕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,有些矫情了。于是,收回目光,轻轻的垂下了头。

  此时,外面的大雨已经停歇。青石的路面上湿漉漉的,空荡的街道,行人渐渐多了起来。云梦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。

  一场大雨过后,潺潺的溪水推着枯黄的秋叶,沿着交错的河道,朝着城外的护城河内奔流不息。勾连的水道往日是很平静的,如今却能清晰的看到水流在波动。护城河的水位因此也明显提升了不少。一拃长的黑色小鱼纷纷探出了头,聚拢在浅水,嘴巴一张一合。

  突然,鱼群猛地散开了,随后快速的没入水中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路面上的积水被踩踏得四处飞溅。片刻过后,脚步声停止。

  一群手提短剑,身披蓑衣,头戴斗笠的人,出现在云梦内城的城门口处。他们一行十六人。满身雨水,宽大的衣袍显得臃肿而负累。为首的中年男子简洁快速的下达着命令。

  “你们两个去询问此处的门尹,你们几个去市集打听,其余的人去挨家挨户的查访。两个时辰后在此处碰头。散!”

  “诺!”

  男子话音一落,众人立即散开。他独自站在原地许久,目光扫视着身后的瓮城以及一旁那看似多余的护城河。护城河修建在内城是根本起不到拦截敌人的作用的。男子不禁摇了摇头,径自向前行去。

  他名叫庞忠,效命于司寇府。不到四十的年纪便位居尹伯之职,而尹伯仅次于五官。明面上他是司寇府的执行者,实际却是卫侯安插在司寇身边的密探。像他这样的京官原本是不会轻易离开国都的,毕竟时不时需要参加一下朝会。虽说在他之上有三公、六卿、五官,基本轮不上他在上朝时插嘴,但是陪衬朝堂的效果总归是要有人来做的。

  此次,调查吴司徒外侄失踪一案。本不会劳他大驾,但这事情与云梦牵连,性质立时就不一样了。卫侯生性多疑,对姬舟兄妹一直小心提防。这次派他前来,名为查案,实则是打探王姬这一年来的动静。

  庞忠刚穿过城门,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。他站在谷口的主街上,看着坊市林立,人潮不息的繁华景象,再也挪不动腿了。

  梦云制野才一年,竟能发展至此,庞忠不禁又摇了摇头。就在此时,不远处一块醒目的木牌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  “客栈?”

  他小声念叨着。不知这是什么营生?出于好奇,他走了过去。刚一进店,又被惊吓到了。

  “客!里面请!不知您是要住上房?还是通铺下房?”

  身旁突然窜出个年轻的小伙子。一边点头哈腰的招呼,一边为他脱去蓑衣。如此的突兀与热情,并未让他体验到宾至如归的感觉,反倒是有些惊吓。右手不觉的握上了剑柄。直到蓑衣被店小二退去,他才缓缓的松了口气。疑惑的问道:

  “你不用查看我的牙璋吗?”

  牙璋相当于腰牌,是官职身份的证明。在国营的旅馆内享受免费的服务时,需要出示。大周明文规定,在国野的道路边,每十里、三十里、五十里都会设置庐、宿、市这样的馆驿,专门用于招待出差的公职人员。庐只提供食物与饮水,宿则提供食宿,而市则囊括一切还提供喂养马匹等服务。

  随着周王室的衰落以及商业的发展,馆驿的标准也随之得到了提升。形成诸侯馆、驿亭、传舍、逆旅、客舍这五种不同档次的旅馆。诸侯馆与驿亭属于国营,档次高且只招待公人与国外的贵客。其余的则直接演变成民营且对外开放。

  显然这里的环境与档次至少已经是驿亭的标准了。庞忠从未见过官办的馆驿内,仆役会这般不懂规矩。

  这回换小二懵了。

  “为何要查看牙璋啊?”

  “那你何以知晓我为胥役?”

  胥役指的是办差的公人。

  小二继续茫然。云梦来往的多为客商,客栈未曾接待过官差。官差都有免费的馆驿居住,谁又会来这里自掏腰包呢?小二打量着来人衣袍上的水渍,眼睛一转,豁然明了。

  “大人莫非是知晓我们客栈内可以沐浴,这才来此投宿?”

  庞忠一听,喜了。他从朝歌一路行来的,途中遇到暴雨。虽披着蓑衣,但外袍已是潮湿不堪。不想这名为客栈的地方竟还提供沐浴的服务,估计是诸侯馆的级别。他绷着脸吩咐小二上前领路。

  “带路。”

  “得嘞!”

  小二麻溜的将他引至二楼的上房。庞忠看后十分满意。

  “这一层都给我留下,还有十五人未时便至。”

  “好嘞!”

  客栈的中间为庭院,供旅客赏景娱乐,四周则是两层的房舍。楼下是五人一间的大通铺,楼上则是独立的单间。客栈为了节省资源,招揽生意。这里提供的饭食统一由隔壁的食肆打包送来,住店还附赠公共浴室的洗澡券。野宰曾经说过,这叫资源整合。整条街的生意都是他们开的,相互间要扶持帮衬。

  小二慌忙奔下楼去,将贵客包场的消息告诉了掌柜。掌柜眉开眼笑,叮嘱他好好招待。片刻后,小二拿着一捆竹简来到了庞忠的房间。

  “大人!这是您的浴券,您收好了。若是需要沐浴,知会一声。小的立马领您过去。”

  庞忠满意的点点头。

  “嗯!不错!”

  随后,在小二的带领下去了澡堂,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。当再回到客栈时,掌柜一脸喜色的迎了上来。

  “不知这位大人要在小店留宿多久?也好让我等提前为大人准备饭食。”

  “快则两日,迟则五日。”

  庞忠估摸着若将王姬采邑内的情况摸个清楚,至少也需要二到五日的时间。

  如今已是深秋,各国往来的商队一入冬便不会走动。近来客栈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了影响。听到庞忠的话后,掌柜满心欢喜,捋了捋胡须。问道:

  “不知大人可否先预付一日的房钱?上房一日30钱,十六间便是480钱。”

  庞忠皱了皱眉。

  “此处不是诸侯馆吗?”

  掌柜满是笑意的脸立时垮了下来。

  “诸侯馆?大人别开玩笑了。云梦乃一小野。何来的诸侯馆?”

  云梦只有一间官办的驿亭,条件也相当的不错。上次姬兰就是将卫常安置在那里。

  掌柜眯了眯眼。庞忠着实尴尬。一时间竟有种被欺骗的感觉。或许是进城时被眼前的繁华误导。以至于忘记这里不过是个小野,连城邑的水平还未达到。

  他轻咳了两声,只觉肉疼。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金子拍在案上。

  “咳!咳!一日!”

  随后,转身上了楼。他一堂堂尹伯,可丢不起这脸。不一会儿,小二手捧着一个小布袋也跟了上来。

  “大人,您清点一下。金十二铢,外加20钱。”

  庞忠开打布袋扫了一眼。

  “你们这野中怎会如此奇怪?难不成办差的胥役都要付钱方可留宿吗?”

  “大人有所不知!云梦制野不过一年。如今已有百姓近万。野中才三里地,除了一间驿亭,便是我们这客栈了。”

  庞忠嘴角一抽。

  “驿亭?你不早说。”

  “大人也没问啊。”

  貌似他是没问。方才只是考虑着像他这样的高官应该入住诸侯馆才符合身份。庞忠突然瞪大了眼睛,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。连忙又问道:

  “你说什么?百姓近万?何来这么多的人口?”

  他记得云梦制野时,君上只赐封了王姬500户并且还是从其兄长的采邑中迁出的。为此朝中的百官没少私下议论。云梦短短一年间竟然扩充了四倍的人口,显然这事情是有些蹊跷的。小二叹了口气,戏谑的自嘲着。

  “哎!我们云梦啊!自从邑主大人下了婚嫁的法令。哪儿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?这人啊!自然便多起来了。小的未行冠礼,已有一妻一妾。若是这两年内家中还不得男丁,恐怕是要继续娶妻喽。生活不易啊...”

  “竟有这等事?“

  此时的卫国,自姬费为君以来,国家相比以往的年月要太平些。未经大的战事,很少有地方官会贸然修改婚嫁的法令。

  庞忠向小二仔细询问婚嫁政令的细节以及王姬在此地的风评。小二也未做隐瞒,将姬兰平定物价,收留难民的事情悉数道出。当然他不知道那些安置在城中的人口是从越国购买的奴隶。庞忠越听越觉得奇怪。

  “城中的野宰对此不闻不问的吗?”

  显然这里的一切已经被王姬操控。庞忠认为那野宰怕是被王姬收买了,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。

  “我们大人啊!素来与邑主不和,城中百姓人人知晓。前些天还被邑主关进了大牢。至今还未放出呢。”

  不料这剧情反转的,一时间让庞忠有些摸不着头脑。言语中,他能听出小二在极力的袒护野宰。随后又问了问野宰在此处的风评与政绩。没想到那名叫王诩的年轻人居然是名干吏,村口的繁荣都是出自其手笔。

  小二离开后,他独自走到窗边,看着庭院中枯黄的景色。

  “哼!怪人!”

  庞忠感叹过后,换上那身不再潮湿的衣袍出了客栈。他穿行于坊市间,四下打听关于王诩的消息。之前或许还抱着怀疑的态度。询问过后,才发现百姓们众口一致,对那野宰可谓是交口称赞。然而交谈时,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惋惜之色,言语中还带着一丝对王姬的不满。

  他对这王诩越来越有兴趣了。一个小小野宰居然不畏权势,敢与王姬争名。在他看来,这人一定是初次为官,不懂官场上的人情世故。哪儿有地方的小官敢与采邑主争抢生意?避之都唯恐不及呢。更何况他还犯了大忌讳。与上位者争名,等于自掘坟墓。遭人忌惮排挤亦是难免的。难怪被关了起来。

  庞忠越想越奇怪,不觉来到了西坊市。初时他惊讶于王诩居然掌控了野中大部分的生意。认为对方无非是个贪敛钱财的货色。并且比一般人高明,懂得以收买人心做掩护。可眼下看到了学馆不说,竟然还有守藏馆这样地方。而这守藏馆可是在大城邑中都难得一见的。庞忠内心对王诩的认知,开始慢慢地发生变化。渐渐勾勒出一个爱国青年,教育兴国的伟大形象。

  出了西坊市,对面便是东坊市。看到那里林立的房舍都是两层的结构,庞忠又迷惑了。难不成这谷口的一里之地全部都是商业区?他紧皱眉头继续先行。

  国都朝歌虽然也有些店铺,但大多数的商人还是被安置在市集中。匠人营国的道理无论在哪儿里都被人们循规蹈矩的延续着。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。而这云梦别出心裁的布局与生产模式让他大跌眼镜。卫国二十座城邑,两百多野鄙村寨中都是靠着农耕自给自足。像这样以商业为主体的发展模式,庞忠还是首次在卫国境内看到。天下九州,唯有宋国的陶邑是以商养民的模式。可如今陶朱公已死,相信不久后陶邑便会繁华尽逝。

  正在唏嘘间,街口行出两人。他们身穿玄色棉袍,头束皮制发冠。一看便知,是哪儿里的文吏。庞忠忙行上前去,抱拳一礼。

  “敢为小兄此处是为何市?不知市令官身在何处?”

  被庞忠拦住的两人一看来人至少比他们年长十多岁,又手提短剑。忙还了一礼。其中年龄稍大些的男子说道:

  “想必壮士不是我云梦之人,难怪不知晓此处。这里是民坊,并非商市。”

  “噢?可这房舍有违建制啊?”

  “唉!壮士有所不知。我云梦地少,野宰大人下令将民舍改建。而这民舍多以商肆的模样营造,并无逾越之说。”

  大周的民居是根据身份地位来建造的。用料、高度、屋顶的角度等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。建筑太高便是逾越礼制,说的严重些叫藐视王权,有觊觎之心。却不想这野宰以商业的建筑标准偷换了民居的概念。

  庞忠颔首,微微的点了点头。又向那二人打听王诩的消息。让他意外的是,士族对王诩的评价亦是极高。代表不同利益阶级的群体,能同时称赞一名地方官倒是很少见的。毕竟在这等级制度严明的社会中,想要在各个阶层获取美名着实不易。

  不知不觉,两个时辰已过。庞忠没有继续再向谷中走访,而是转身朝着城门口的方向,缓缓行去。相信那帮头役已经收集了不少线索,是该将那卫常的案子赶紧了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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